最精密的演算式,也終究是起源於帶有溫度的思考。

  一起意外的命案,點燃超越人類想像的獻祭儀式,用最接近人類極限的邏輯演算,奉獻給最極致的愛情。推理小說中帶有引發讀者共鳴或思考的情感動機,這類的要素幾乎是優秀的推理小說必備的。如果說邏輯的複雜推演是推理小說的基本框架,那麼在這之外的情感因素,諸如兇手犯案的動機、衝突升起的背景及偵探辦案過程中受到的感性拉扯等等,就是一部推理小說能夠上升到何種高度的決勝點。日本推理小說尤其在這部分顯得特別鮮明,往往讀者在見到封底的那刻,除了對推理過程的精采讚嘆之外,更多的關注是在案件背後傳達出的核心情感。東野圭吾的作品帶有觸動人心的感動或感傷已經毋庸多說,但其筆下所描寫的友情、親情、愛情所爆發出的能量強度,卻總是比其他同類型小說更加強烈,幾乎是被拉升至極限的程度。《嫌疑犯X的獻身》便是此等論述的最佳佐證。

 

已知的兇手,意外的受害者

  與女兒相依為命的花岡靖子,在意外之中失手殺了前夫,此時住在隔壁的天才數學教師石神唐突地站了出來,不僅幫忙善後,甚至設計出一連串無懈可擊的謎題,用看似漏洞百出實則縝密至極的掩飾,引誘警方慢慢掉入自以為是的盲點中。

  典型推理小說,讀者總是與扮演偵探的一方一同抽絲剝繭,主角解開真相的同時,讀者也才同步得到解答。而《嫌疑犯X的獻身》則一反這樣的典型,打自一開始我們就知道兇手是誰,犯案手法、凶器、案發地點等等的細節早在一開始就全數公開。也因此推理過程的攻防並不著眼於典型推理小說中,針對兇手身分及犯案手法作推演,而是直接定位目標,以瓦解目標防禦為推理最終標的。雖說小說出版是十多年前,但如此非典型的敘寫手法即使放在當今,仍屬罕見。

  不僅故事推進的方式跳脫公式化的框架,東野同樣一如既往的,在真相大白的那刻丟出足以打破所有思考常規的震撼彈。既然已經知道兇手是誰,那麼謎題就在於石神如何誤導警方辦案,警方追緝過程中產生種種無法解釋的疑點也恰巧都是讀者心中的疑問,雖說相較故事裡的警察,讀者站在全知的角度,但除了知道真兇的身分之外,關鍵的誤導過程與手法則是同樣一無所知。不知不覺間,我們也與扮演偵探的一方一起陷入四處碰壁的思考窘境,直到主角─天才物理學教授湯川學的推理慢慢得到驗證才恍然大悟。

  如果光是以為精彩的地方在石神的誤導手法,那便太小看東野圭吾。若說要從東野圭吾這樣多產的作家身上,找出足以在作家生涯上畫下標記的幾部代表作,那麼《嫌疑犯X的獻身》絕對是其中之一,事實上這部作品也確實被外界一致推為東野圭吾作家生涯中的里程碑。的確,石神的誤導手法相當高明,但僅能以高明兩字形容的作品,對東野圭吾這樣的日本推理名作家來說,是遠遠不足被冠以代表作之名的。

  湯川經由意外的提點才發現,石神是針對一般人自以為是的盲點出題,終於恍然大悟進而看穿真相。原來受害者根本不只花岡的前夫!警方一直在追查的被害人遺體,根本是石神為了誤導警方追查所安排的另一個犧牲者。不只是線索的偷天換日,連推理過程中的受害者都可以完全抽換,這種前所未見的情節安排大概只有東野圭吾才做得到。到頭來,掉入自以為是的盲點的不只是故事裡的警察,連讀者也早就掉進自以為全知的陷阱裡,往完全錯誤的方向推理了。甚至是回想整個故事情節安排的此刻,我才意識到這點,也無怪乎此作能在日本文學界佔有一席之地。

  然而,震撼的推理真相解開後,整部作品最觸動人心的核心意象才正浮出檯面。與花岡母子非親非故的石神,竟能為了那一直以來都只能遙遠相望的愛戀,犧牲掉自己的人生。

 

理性的盡頭,是最強烈的感情

  規律的生活、為了鑽研自己鍾愛的數學寧願忍受孤獨、作案過程中毫無動搖的理智,以上都是作者一直不斷用以塑造與強調石神那極度理性,行事必要符合邏輯的極端個性,所安排的情節。然而這樣的石神卻因為陷入了對花岡靖子的愛戀中,打破理性與秩序的束縛,甚至親手埋葬靈魂也在所不惜。是什麼樣的愛,讓人能夠捨命,只為了保護眼中最重要的人?

  當人意識到比死更可怕的困境時,死亡便不再令人恐懼。因為家庭與環境關係,無法繼續在鑽研數學的人生中繼續突破的石神,早已失去了生存的動力。天才之所以為天才,是因為找到了綻放光芒的舞台,一旦失去了這個舞台,天才甚至無法像一般人一樣生存,因為他們的天份佔據了生命太多分量,當天份化為虛無,生命便失去重量,餘下的只有等待毀滅的墜落。正當石神即將把頸子放入樑上繩圈之時,花岡靖子的出現點亮了他早已暗下來的世界,自此他生命的重量便被取代,保護這對母女變成石神生命裡最重要,也是最後的任務。

  也許有人會覺得不可思議,僅僅只是見一面,竟然能讓一個人付出包含生命與尊嚴在內的一切。但其實這樣的精神並不難在現實中找到驗證。為神奉獻人生的僧侶、為了教條自殺的基進主義者、為了救人而殉職的英雄們……。「信仰使窮人不至於去謀害富人」,這是拿破崙曾說過的名言,信仰是一種比生命更崇高的東西,一旦人有了重於生命的信仰,那麼活下去便不再是最重要的事。花岡靖子的出現好比深淵中的救命繩,勾起石神早已下沉的心,使他找到比生命更重要的信仰。

  或許這不足以解釋石神獻身的行為,畢竟這完全違背他極致理性的人格特質,但生命在本質上本來就是一連串理性與情感交錯堆疊的澱積過程,只是大多時候我們都被教導以理智為先,才讓石神的動機看似難以理解,其實解釋獻身這件事並無必要。超出理性範圍的感情,是人類最珍貴的資產,是人有別於動物與機器的象徵。夢想、青春、關懷,還有愛一個人,為她奉獻一切的心情,這些感情都是人類活著的證明,最古老的算式也是源於為了讓世界改變這樣看似空洞的情感。邏輯的盡頭,不會是理性與秩序的極致,而是最強烈、最打動人心的感情。

 

  數學上的X代表未知數,在小說裡也常代表著未知與神祕。然而此作「嫌疑犯X」中的X卻非代指一個未知的嫌疑犯,恰好相反,嫌疑犯我們早就知道。這個X對我來說能代入的則是命運及感情。

  大學時代的好友湯川學的出現,是石神毫無破綻的算計中最大的意外,命運從湯川著手調查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宣告了石神的失敗。有些讀後心得認為石神到最後是輸給了命運,但在我看來石神反而操作了自己的命運。就像X在方程式上經常代表自變數,石神在決定獻身的那刻開始即控制了自己人生方程式裡名為命運的自變數。他選擇了最為極端及壯烈的命運代入到自己的人生。石神葬送自己天賦的行為固然是種遺憾,然而他餘下的生命早已經是為了花岡靖子這個信仰而存在,能夠為了信仰貢獻出自己的所有,那麼無論是何種結果,對石神來說都不是輸給命運,反而是戰勝了。

  另一個X的意象是感情。湯川與刑警草薙一直無法找到突破案情關鍵點的原因,在於他們不曾考慮到石神的感情這個X因子。如同前述,人類最珍貴的本質就是擁有感情,也正因為感情有著X因子這樣的不定性,人類才能有著各式各樣的精采人生,否則這個世界就只是一個不停運轉的無機機械構體。不,那不該稱為世界,只是星球。石神之所以能安排出超越常人想像的作案手法,並非因為他那天才的邏輯思考,而是他那毫無保留,以生命奉獻的愛情。是這樣的強烈感情堆動他傾洩所有才智,創造最驚心動魄的謎題。

  默默承受所有傷害,即使獻上靈魂也無怨悔,遍體鱗傷只為保護心中最愛的那人,這是邏輯無法推算出的X。代入後的等式,是當故事最後看著石神彷彿嘔出靈魂的痛哭,心裡那被緊緊揪住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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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是最驚心動魄的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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