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阿富汗回來時,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而這裡正好相反,它在你回家後才把你殺死。」
「老實說,我覺得死在阿富汗還比較好,在阿富汗死掉是很正常的事,至少你可以理解‧」
1986年4月26日,一道火光在人類歷史上雋刻下永遠無法忽視的傷痕。車諾比事件發生至今屆滿三十周年,也許身在遙遠亞洲的我們沒有感觸,就像看到某個重大國際新聞一樣,「哇!真可怕!」,然後呢?生活繼續,工作照常,一切都看似平常不過。但對那時的蘇聯人來說,他們目睹了比戰爭更可怕的景象。
每一篇訪談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讓人彷彿看見當年的每一個場景,閱讀當下的靈魂轉瞬之間位移到那個時間,那個當下,看見每一滴眼淚,聽見每一聲抽泣。第一線的消防員、軍人、清理人面對著看不見的恐懼,包含輻射汙染以及分離。被留在家中的妻子、孩子、父母只能看著親人走進死亡之地,即使再見,那人也不再是他們曾經所愛的人了。輻射雲壟罩這片土地,將一切都變得致命。你能想像嗎?每樣食物、每一口水,甚至每一個呼吸都牽引你走向死亡,並且是以極其痛苦的方式。國家將這些第一線的犧牲者稱為英雄,他們確實是真正的英雄,因為真正的英雄都是經歷最無可想像的痛苦的那些人,在這些人之中卻有人寧願不要這種事後的光榮,只求生存的權利,他們是被迫成為英雄的。人類的恐懼,源於未知,車諾比的災民們面臨的是超越認知的敵人,是人類歷史上從未被認識的恐怖。最令人不寒而慄的地方在於,同樣面臨死亡,當槍口抵在額頭時,你知道自己會怎麼消逝。而車諾比卻讓人生活如常,沒有槍聲,沒有火光,只有輻射測量計發出的嗶嗶聲,提醒人們確實走向末日。這時候的恐懼是那麼不真實,沒有人知道自己將會以什麼面貌離開人世,人們這才發現原來最可怕的死亡像首緩慢演奏的安魂曲。
有趣的是,災難帶來的不只是悲傷,竟然也能帶來希望!如今的車諾比,綠意盎然,寧靜而美麗。沒有了人類的足跡,這個曾經的死亡之地漸漸變成了地球上最美的風景。鳥兒自在飛翔,野獸漫遊其間,天空沒有工業廢氣的汙染而明亮潔淨,所有生物似乎都能在這裡找到棲身之處,人類眼中的鬼城,卻成了自然界的天堂。這或許是上天展現給世人看的景象,如果有天人類滅絕了,地球大概就是現在的車諾比吧!災難帶來的希望還不僅限於動物,就算是人類也一樣。戰爭中的難民在車諾比找到容身之處,這裡沒有烽火連天,也沒有人會驅逐他們,對這些人來說,輻射的可怕比不上流離失所。核汙染帶來無數死亡,卻也創造了帶著悲哀活下去的生命。
即使是在災難的當下,這些故事也在對人們訴說何謂人性中的光輝。輻射汙染給了消防員令人畏懼的樣貌,不只是因為細胞丕變造成的可怖外貌,事實上也真的成了致命的怪物,光是靠近就能足以殺人。但是消防員的妻子仍然擁抱他,親吻他,為他打理一切生活,就算那人已不再是原來的那人,就算這麼做與自殺無異。看著丈夫毫無尊嚴的死去,甚至連個真正的墓地都不能留下,妻子存在於世界上的意義也跟著丈夫的身軀一同被埋入輻射廢棄物存放區的地底中。然而她獨自活了下來,帶著悲傷和思念,為了死去之人而活下去。關於愛情和死亡,兩者竟然能這麼相似。若是人性中有所謂的愛和勇氣,也許就是這個樣子了。除了愛情,包括無可超越的親情和為民族犧牲的高尚,無數的故事,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對後人訴說何謂世界上最美的東西。但這一切都被蓋上了一層名為死亡的薄紗。末日童話,美麗卻哀傷。
就在輻射塵衝上天空的那個晚上,幾乎所有人對末日的到來毫無所知,政府為了逃避責任,或許更多是逃避現實,而封鎖了一切消息。官員的腐敗和輕忽將車諾比事件往最高層級的災難分級推去。蘇聯政府將人們的恐懼導向西方的陰謀論,但親眼看著旁人痛苦死去的事實證實了一切都是謊言。鞏固權力的穩定並消除一切可能動搖權力的因子是政治的定則也是原罪,但這些不足以成為為之辯護的理由,多少血淚已經灑下,無數悲劇已成事實。感受往往比真相更真實,人們在乎的不只是災害如何造成,更多的是他們的悲傷還要持續多久,他們又該將怨恨與憤瞞指向誰。沒有完全的情有可原,錐心的悲戚不會被任何說辭所消除。
三十年過去,車諾比核災的遺毒未清,人們的憤怒未減,加上幾年前的福島,人類對於核能更加畏懼與謹慎。有人質疑,難道沒人能記取歷史教訓嗎?我想災難的慘烈無人能忘,人類真正忘記的是過度自信帶來和輕忽帶來的恐怖。火帶來死亡、戰爭,卻同時帶來文明和繁榮,我們真正該畏懼和反對的並非造成災難的媒介,而是在更上層的,因為他們的輕視和自大而帶來災禍的那些人。可怕的不是火災,而是錯誤使用火的人和態度。
書中的每個故事都是過往的事件和感受,車諾比事件不過是在歷史的長尺上投下一個錨點,時光飛逝後,人們記得了什麼,又遺忘了什麼?一句不變的老話:「歷史唯一告訴我們的是人類從沒停止犯錯過」。當我看著過去,卻好像在同時看見未來,不同的是人類還握有選擇權,我想未來不是只有二元的選擇題,車諾比帶來的末日景象是否再次出現,沒人知曉,我想做的只是傾聽每一個感受,紀錄下一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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