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界開始崩壞,你選擇成為魔王還是英雄?

 

革命,開端與災厄

 

  系統理論認為,革命是一種政治系統「失去均衡」的形式,當政治系統在「多重功能失靈」的環境中變得無法回應變遷的壓力時,革命便會發生。臺灣自躍然歷史舞台開始即一直身處在時間洪流沖刷最激烈之處,從有文字記載以來,短短五百多年內我們歷經不同文化、國家的統治,原生的、外來的、兩者混雜的各種民族在這小小的島嶼上綻放出複雜卻又美麗的文明風景。也正因為身處文明交織之處,政治系統便顯得相對不穩定,「革命」於是成為臺灣史上熟悉的名詞。即使是世界相對和平的當今,臺灣人仍處在國族認同、社會價值、利害抉擇的交叉口,若是有一天變革的壓力無法宣洩,政治體系便如同充氣過度的氣球,僅需要一點點微小的刺激就能帶來根本性的變遷。

  《革命》的故事背景發生在非常非常近的未來,政府腐敗已臻極致,人民的思想被迂腐的傳統馴化,思想世界不再有活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徹底重建秩序的想望。當人們不再對體制抱有期望,系統外的刺激成為唯一的解決方式。「笑面人」的反政府革命被政府近似羞辱式的結束,加上與敵國的戰爭在此時引爆,主角之一的阿昌再也按捺不住對世界的悲憤,決定拿起槍桿,成為亂世中至惡的魔王,為歷史寫下新頁。

  然而革命終究是極端意識形態的具體行動,極端與瘋狂的界線往往只有微小差距,陷入革命中的群眾容易打起自以為是的正義大旗,將一切暴力與破壞包裝成建構新世界所必經的「清洗」,臺灣瞬時之間陷入戰火中的煉獄。階級鬥爭、解構舊秩序,「文革」式的災難彷彿革命的必然結果。心中沒有思想的惡徒們乘著時代風暴肆意燒殺擄掠,此刻的臺灣尚看不見新秩序的到來,黎明前的黑暗卻已壓得無辜人民喘不過氣。

  綜觀歷史上著名的武裝革命,如法國大革命、俄國十月革命、中國共產黨革命等等,其結果往往並非帶來希望與正義,反而多是變本加厲的恐怖、極權統治,所有缺乏傳統根基的變革最終只會帶來單一意識形態的宰制。也難怪著名的保守主義思想家Edmund Burke在晚年對法國大革命極力譴責,因其與奠基英國習慣法中憲政主義傳統的美洲革命不同,在Burke眼中僅是一場顛覆傳統與正當權威的叛亂。即便不論革命帶來的結果是否必然為災難,任何革命的過程都無法避免衝突與流血,即使是如今看來最成功的美國獨立革命,戰爭留下的血跡仍永遠無法從史書上抹去。阿昌心中期待破壞後的新世界,但首先帶來的卻是人民的嚎哭。

 

引導新世界的魔王

 

  但作者筆下的主角畢竟不是十惡不赦的狂徒,阿昌領導的革命軍已經失控,人民心中對抗專制的熱血早已被現實的人性消磨殆盡,剩下的只有失去家園與親人的哀痛。這些阿昌當然能看見,那為何他仍不願阻止這一切?其中的原因不僅是阿昌在革命軍中已失去主導地位,更多的是他將一切的苦痛視作開展新歷史的引路石。

  擴張式的民族主義透過建立民族或種族的敵人以達成「消極整合」,以憎恨「他群」來塑造「我群」的優越感,藉此達成民族的再生與傳承。阿昌拯救臺灣的方式亦是這樣的邏輯,只不過他為臺灣人塑造的敵人,是他自己。故事中,阿昌將自己比為三國歷史裡後世公認的反派─董卓,而將另一主角阿永比為曹操。藉由成為毀滅一切、殺人如麻的亂世魔王,讓真正的英雄(或梟雄)得以建立打倒魔王的英雄事蹟,並依此領導人民邁向新未來。阿昌的革命以破壞為起源,用泯滅人性的罪惡團結人民,最後以好友阿永領導的反革命作為終結。或許,故事中的臺灣在重建之後會將阿昌當作千古罪人,但阿昌也確實成為一非典型的民族英雄。

 

未竟之憾

 

  故事的最終,革命的火焰幾近熄滅,但重生的晨光卻依然微弱。革命只有根除陳舊的行動,卻缺乏建立新秩序的藍圖。阿昌將革命比為手術刀,國家為病人,社會腐敗為毒瘤,將毒瘤切除雖然會讓病人變得虛弱,卻留下了生存的機會。只是,阿昌沒有想到的是切除毒瘤後,如何幫助病人恢復,甚至在切除的過程中造成的傷害可能使得病人承受更嚴重的後果。細究阿昌的革命思想,雖然以破除人們思想中的腐敗為目標,但其根源卻只是個人對世界的反抗與憎恨。這樣的反抗使得理性被蒙蔽,對未來的期望只是烏托邦式的幻想。為著自己的反抗意識而忽略了更重要的價值,甚至以國家的未來,人民的鮮血為代價,最終的結局很可能如同前述,不過是建立另一個極權。也許阿昌知道,自己的好友阿永,能將從革命種子萌生的嫩芽培育為充滿生命力的大樹,但這樣近乎不負責任的顛覆,使我終究無法肯認這個角色的思想。

  除去故事情節,《革命》的最大缺點,大概是對話句式的書寫方式。舉例來說:

  但就如同禿鷲不可能不為腐肉怦然心動一樣,這樣毫無根據的謠言,也就假藉著禿鷲的喙,一下又一下的啄在老師和阿昌的傷口上。

  這段話用十分具有文學美感的形容來述說情景,若只放在旁白敘事或人物心中所想不會有任何問題,但偏偏這段話被放在人物後的冒號及引號中,亦即這是一個人與另一人的談話內容。在現實裡,即便是與詩人、文學家對話,通常也不太可能直接出現如此不口語的對白。這樣的論述語氣大量出現在故事中人物的對白間,讀來便有缺少代入感的彆扭。

  雖在寫作上有極大的缺點,但作者絕蟬的年紀不過僅僅二十三歲,在書中展現的思想深度卻完全超出一般人對這個年紀之人的想像。大概了解作者的生命經驗後不難看出他對這部作品投射的情感之深。更別說他對國際、國家情勢的盱衡,即使有些過度推論,但他對世界的關懷已經超越社會上許多人,而這便是一個當代作家最值得肯定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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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是為了推翻一個政權,亦或是推翻人民的陳舊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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