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是超越眾生,還是千百年的孤寂?
吸血鬼小說何其多,尤其近幾年來,吸血鬼早已走出古老的恐怖傳說,被作家們賦予一種浪漫的想像,但實際走入吸血鬼這樣的角色定位裡,又有誰真正了解到,吸血鬼面對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他們強大,他們冷血,他們美麗又高貴,最重要的是,他們代表永恆。吸血鬼似乎是一種超越了人類及世間萬物的存在,誰能想像會有一種生物(如果吸血鬼算生物的話)能夠視壽命為無物,時間在他們眼中竟沒有意義。然而,吸血鬼並不是神,不是上帝。也許吸血鬼傳說的出現正是一種對上帝或任何造物主一類的存在所提出的挑戰,人類出於渴望永生和對強大力量的畏懼而創造出吸血鬼的傳說,卻從未將如此強大的存在視為神靈,因為人類是需要藉由創造對立面來強化信仰的。恐懼、殘暴、狡詐,這些感受襯托了信仰價值中善良與慈愛的無上,所以典型的吸血鬼殘忍、嗜血又邪惡,擁有不完美的性格來反映信仰的強大。
小說中的路易斯是個不願放棄人性的吸血鬼,與故事中的另外兩位吸血鬼─黎斯特與阿曼,正好站在了三種價值觀的光譜上。黎斯特享受殺戮帶來的快感,將人性全然拋棄,接受了最傳統的吸血鬼性格,走出人類的框架成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生物。阿曼超然世外,四百年的風霜讓他不再保有人類時期的任何貪嗔癡戀,將殺戮的邪惡視為一種昇華,追求著一種更接近神的性格。而路易斯則掙扎於兩者之間,他從來就不想屈服於吸血鬼的本性,更不願走上如黎斯特一般的殘忍,因此當阿曼出現時,他才會瘋狂而不由自主的迷戀上這個與原來認知全然不同的吸血鬼。但作者給予所有人的結局是,沒有任何一個吸血鬼真正超越所謂的人性。黎斯特即使傷痕累累也在等待路易斯的歸來,阿曼在看見路易斯心中的人性後,四百年以來早已如止水的心又再度起了漣漪。路易斯則因為小女孩吸血鬼克勞蒂亞的到來和死亡而快樂、悲傷。即使生命再也沒有盡頭,即使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人性中的光輝與哀愁永遠都是無法逃離也是最難能可貴的,作者並沒有將吸血鬼變成超越其他生命的存在,反而給予這些傳說中的個體相同於我們的靈魂。
正是因為吸血鬼也擁有心靈,看似自由的無盡生命便一下子成了監禁靈魂的枷鎖。克勞蒂亞的邪惡來自她過早就被這枷鎖綑綁的憤恨,她永遠沒有辦法體驗路易斯曾經體驗過的一切,更無法理解路易斯的思想,於是她陷入追求另一個人生的瘋狂中,甚至不惜殺掉黎斯特,也許她為的只是更加接近路易斯,進而更接近一些她沒有過的人類思考。而無止盡的生命代表克勞蒂亞必須永遠面對這種追求不得的空虛,她並沒有怨恨過創造她的黎斯特和路易斯,即使她對黎斯特痛下殺手也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克勞蒂亞的恨意根植於她對人類世界那無法被滿足的渴望,於是她找來麥德琳充當母親,妄想至少能透過模仿來滿足對人類感情的渴求,但停滯的五歲軀殼注定了她被自己不知對誰的恨意所糾纏甚至為之而死的命運。
日日夜夜,每個夜晚的醒覺對路易斯來說只不過是另一個悲哀故事的延續,無論時代如何變遷,無論世界換了幾次樣貌,對他來說,地球早在他脫離人類身分的那個晚上就停止轉動了。他在弟弟去世的悲傷中得到另一段生命,卻沒有因此逃離悲傷,反而讓痛苦更深刻的烙印在心中。記憶對吸血鬼來說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永無止盡而被沖淡,無限的時間反而使人有更多的機會重播惡夢。人類之所以能藉由時間遺忘痛苦,是因為知道自己總有一天也會歸於虛無,再多哀傷總有一天也會消逝。吸血鬼卻不能,生命永遠沒有迎來終結的一天,意味著悲傷也是。不朽並非上帝的恩賜,反而是來自地獄的懲罰,就像一部不斷重複放映的電影,一再複習悲傷。
Anne Rice的首部吸血鬼小說沒有華麗的打鬥或扣人心弦的懸疑冒險,卻帶領人們看見吸血鬼內心的愛恨嗔癡。接近陽光,路易斯也許能在燒盡生命的烈焰中得到解脫,但他沒有這麼做,也許是他內心存在的人性不甘願他向這永恆的孤獨認輸吧。故事的最後,黎斯特給了夜訪吸血鬼的少年記者一個選擇的機會,作者在此停筆,也等於給了讀者相同的問題:永恆的生命與無盡的寂寞,你會選擇哪一個?
殺戮不是平常的行動,那是重演我失去自己生命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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