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句老話了,但又何嘗不是毫不間斷地在每個人的日常中體現呢?就像常見的黑幫電影一樣,夜行人生中的喬就是個典型的黑幫英雄,他殘忍卻不濫殺無辜,聰明卻從不陰險,鐵血中卻帶著憐憫和慈悲,即使這被他的同伴稱作軟弱或娘娘腔。
法外之徒與黑幫份子,喬一直在這兩者之間游移不定,一開始他並不願承認自己跟那些地下世界貪婪的魔鬼們是同類,他只是不被世俗法律所束縛,卻並不是惡魔。然而到了後期,當他開始為惡魔賣命,甚至建立起自己的帝國,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早已無法接受過去的自己,他早就變成當初所不願承認的黑幫份子。
一直以來,喬都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和他所活躍的夜晚不一樣,夜晚永遠都會再次到來,永不消失,但對這些在夜色裡穿梭的人來說,生命很可能隨時結束並且永不再來。即使槍口就抵在額頭上,喬也從來不會有一絲恐懼,更別說求饒,生命於他而言,早就是放在賭桌上的籌碼了。只是當他的身邊出現了深愛的妻子和孩子時,他的人生再也不只是他一個人的人生。能讓人類愛惜生命的東西只有兩種,一種是求生的本能,另一種是必須用生命去守護的事物。所以當亞伯‧懷特抓住喬時,他第一次出現了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因為他知道必須為了更重要的東西活下去。他從不追求權力和財富,他只是無法在他早已走上的這條生存之路上轉彎。但人生的各種際遇促使他不得不拚死抓住這些權力及財富,因為這是他用以保護家人、朋友甚至是無數靠他生存的人們的利劍,沒了這把利劍,不只是自己的生命,他珍視的一切也將隨之毀滅。
雖說一部黑幫犯罪小說免不了要出現許多駁火拼鬥場景,但勒翰(Dennis Lehane)並沒有將這些場景寫得過於浩大刺激或是加入太多謀略元素,很多時候甚至只是一聲槍響就結束了。這反而更加凸顯出喬之所以能從一介混混搖身一變成為地下國王所要具備的人格特質─冷靜,並且毫不猶豫。無論是黑幫老大或是全世界最有權力的政治家,站在權力頂點的人都曾面臨過一個又一個的關鍵時刻,站在機會之神面前的人何其多,但勝利者之所以能繼續前進,往往只在於當下一個念頭,能夠毫不猶豫扣下板機的人才能打開前進的道路。無情、冷血、狠毒也許會是旁人眼中唯一見到的,在喬甚或任何勝利者的心中絕對都糾結過,但能夠拋開旁人眼光和內心糾結的決心造就他們跳脫凡人的成功人生。
整部《夜行人生》,我看見的是沒有選擇餘地的無奈。這和你我的一生又有什麼不同呢?為了生存,我們經常必須向現實妥協,成為我們一開始所不想成為的那種人,也為了生存,我們犧牲了夢想去追求那些骯髒、腐敗的權力金錢和頭銜。那時我們常告訴自己,我們和其他人不一樣,天總有一天會亮的。可是到了最後,我們才發現,自己和身邊這些人是同類,也許不是一樣貪婪,一樣瘋狂,但鏡中那惡魔的容貌是真真實實的自己。天確實會亮,但我們早已變得依靠夜晚而活。故事裡的艾瑪‧顧爾德那句「我們在夜間生活,跳舞跳得太急,腳下都長不出草來。」正是在刻劃每個與現實搏鬥的生命。當你想換個節奏,把舞步慢下來,將會發現自己根本辦不到。
將故事投射在確切的歷史背景對小說家來說是個困難的挑戰,光是要將劇情中的人、事、物以及價值觀和意識形態等諸多細節調整到符合設定就夠耗費心力了,要將真實的歷史事件再引入情節中更是一門藝術。勒翰做到這點了,如同那些最偉大的歷史小說家。1930年前後的美國和當時世界的其他國家一樣,充滿了動盪。各國移民間的爭鬥不休,美國與古巴政治的牽扯也一時難說分明。黑幫份子對於美國政治經濟的影響也許不像小說描寫的那般巨大,但不可否認的是黑幫分子確實參與了美國歷史。勒翰成功的寫出一部從社會最底層角度觀察當時美國與古巴的歷史小說,這之中所能引出的學術價值不在話下,同時也更讓人佩服勒翰的縝密。
喬的父親曾對喬說:「活著的每一刻都是運氣。個人的成就,取決於你的運氣,運氣是所有生命的基礎。」也許有人認為這樣的生命態度太過消極,但有時你不得不承認,命運從來不是誰能改變的。喬看似被幸運女神眷顧的人生到了最後,還是不得不失去摯愛的妻子,帶著永不消失的遺憾活下去。這是報應嗎?我不會怎麼說,只能說命運就是如此。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在每個好運或壞運到來時做出改變,就像笛卡兒在《方法論》中的提出的準則之一:「與其克服命運,不如時時努力克服自我。」
我們在夜間生活,跳舞跳得太急,腳下都長不出草來。這是我們的信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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